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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知无畏谈赵奇
在谈学院派连环画的通信中，我"况"诘难、质疑了赵奇的连环画，关长青连友严肃地指出这是"无知者无畏"。这顶桂冠最初给我的印象是王朔的一本文集的书名，王朔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有点五体投地地崇拜他，哪怕是那些骂人的文字也喜欢极了，关长青连友把它戴在我头上，我真有点受宠若惊。"无知"是我的老底，"无畏 "却从来没有做到过，心有所顾忌，"口将言而话嗫嚅"。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做到"无知无畏"谈赵奇。
赵奇的连环画创作历程和令人瞩目的成绩，尤其是在连环画衰落期仍默默耕耘的丰功伟绩，关长青连友已经有详细的介绍，许多还是属于"海内孤本"一类的第一手资料，亟待连友去感悟、学习。但是，趁还没有感悟出来之前，还是先再肆意指摘一通，"过了这一村，就没有这一店"。赵奇是美术学院毕业，有扎实的绘画基本功，同时也是美术学院教条主义教学体制下的牺牲品。他把自己的整个绘画形式归结为"素描加水墨"，的正统形式，既抛弃了传统，又落伍于时代，更隔绝于近代西方绘画艺术精华。他把连环画表现手段单一化成特写既远离了连环画的特性，也背叛了生活。
五四运动以后，西学东渐，徐悲鸿从西方引进古典写实绘画，大力倡导用"写实主义"改造中国画。他本人在艺术上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属于美术史上鼎故革新，开宗立派的一代大师。解放后，他的写实主张和从苏联引进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并为一体，终结了从顾恺之到任伯年1000多年间勾线填色绘画形式，成为中国绘画主流性语言。从此在徐悲鸿强调的"素描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笼罩下，形成了"素描加水墨"的中国画模式，并演变成保守、机械、僵死的官方模式，统治中国美术学院教学和美术创作几十年。当年既热爱十月革命又强烈批评了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品平庸、正统的纪德曾经尖锐地指出"一旦艺术置于正统观念之下，不管这种观念是什么最神圣的观念，艺术就被葬送了。"这套写实性的清规戒律像紧箍咒一样套在中国艺术家头上，到"文革"中发展登峰造极的地步，形成一律把主人翁摆放在画面正中央"高大全"、"红光亮"的政治宣传画模式。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国画界只有极少数有血性的艺术家敢于离经叛道，提出了"一手伸向生活，一手伸向传统"，回归中国画的水墨本体。而在美术的边缘地带的连环画领域，却始终活跃着传统型国画名家王叔晖、汤义芳、刘锡勇等，连环画自身产生出钱笑呆、陈光镒、胡若佛、赵三岛、姜之中等有东方韵味的线描名家，更产生了像贺友直这样继往开来的一代大师。在中国美术史上形成了一道耀眼的风景线。如果说"素描加水墨"在上个世纪的三四十年代有它的进步性，在五六十年代还有它的主导性，那么到八十年代就已经被痛定思痛的美术界所彻底厌倦、抛弃。赵奇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创作的大量连环画，却完全承袭"素描加水墨"模式，不敢越雷池一步，造型、构图上也基本上是把他歌颂的人物摆放在画面正中央的特写从实质上到形式上与"文革"中的"高大全"的宣传画模式如出一辙，只是配上另一种"红光亮"的道具--苦难、坚韧、刚强。
在连环画创作上，赵奇走的是许勇、顾莲塘为代表的鲁迅美术学院连环画创作道路，但是他没有像许勇、顾莲塘那样一头扎进生活，寻找、体验、感受生活中蕴涵着的诗意的画面，形象化地表现人物，而是漂浮在生活表层去说教式概念化装扮人物。这里可以作一些比较，创作于"文革"中的《白求恩在中国》能够深深地打动读者的，是那些充满淳朴、自然、率真的与老百姓水乳交融的富有生活情趣的画面，如70、71、80幅，和真实的忘我工作的画面，如11、13、44、85、94幅，像这样优美的画面在赵奇的连环画中是很难找到的。赵奇连环画最多的是如48、109、112幅那样带有明显"文革"时代特征的"高大全"形象。初看或许可以给人震撼，但回味却是空洞万物。赵奇笔下的人物是从生活中游离出来站直"照张像"，或者摆姿态作动作"照张像"，连"偷拍"一下生活也没有，更不要说去艺术地反映生活。这是典型的多看几幅就会使人厌倦的宣传画模式。在连环画创作中与其去虚张声势地构建大而空的形象，不如描写小而实的真实的具体的生活，哪怕是琐碎的。
艺术是相通的，毛主席谈诗的一段话很能给人以启发，"宋人多数不懂诗是要用形象思维的，一反唐人规律，所以味同嚼蜡。""又诗要用形象思维，不能如散文那样直说"。赵奇后期的连环画是理念在先，"主题先行"，甚至是理念的直接诉说。即便有具体的故事、情节，也一律代之以特写。特写是一种非常省事的画法，但是优秀的连环画家很少使用。没有细节就没有真实，没有真实就没有生活，没有生活就没有形象，没有形象就没有艺术。同时，特写也不适于传统连环画清楚、完整地叙述故事。连环画是画故事，画故事不等于图解文字说明，但是图画最终受制于故事内容。当然，我也注意到现代卡通连环画几乎全是特写，但是卡通的特写与赵奇的特写完全是两回事。简单地讲，卡通的特写是采用一页中分格多画面，一个动作用若干个特写的小画面来表达，大大增加了画面的直接叙述故事的功能，而且非常注意画面的连续动感。即便这样，有艺术性的卡通连环画我还没有见到，它的价值还停留在人物造型设计上。而赵奇的特写是用静态的，甚至是木然的人物（景物）形象来表现若干情节。读者要看懂内容就得反复地去阅读文字说明。这正是关长青连友传授给大家感悟、学习赵奇连环画的基本方法。
关于连环画的连续性，美学家王朝闻有一段精辟的论述“连环画是通过人物行动来塑造人物形象的，依靠许多画面互相协作来塑造人物，显示他们的性格在故事中的成长、发展、变化。”“不能设想每一幅画面都把人物性格表现得很完全，很充分，也根本没有这样的必要。连环画的高水平是从连续起来的画面所显示出来的，是画家在一系列互相依赖的画面中，揭露出人物在各个场合所流露出来的灵魂深处的东西。”只有人物头部特写，没有在人物行动中反映“人与人”、“人与环境”关系的连续起来的画面，对连环画而言，谈何塑造真实、具体的人物形象？
其实，赵奇的连环画绘画方法已经相当的图片化，近乎摄影，但是他还嫌不够，又加进了许多照片。关于在连环画中运用照片的问题，我是持反对意见的，直白地说很反感，包括朱振庚的《南京的陷落》后面附的南京大屠杀的照片也不喜欢。并不是自己数典忘祖，背叛祖国。而是，第一、连环画是绘画，绘画就得讲一点“绘画味”，即绘画的自身规律性，把照片加入连环画中严重地破坏绘画的整体美感。1984年4月的《连环画报》封底登载的那个小故事，就是关于绘画的魅力的著名例子。毕加索的指着自己的作品《格尔尼卡》对德军军官说：这是你们的杰作。这幅画所描绘的是德军轰炸西班城市格尔尼卡后的惨状，震撼力丝毫不亚于同类历史照片。当代著名画家李世南也画过一幅极富表现力的“南京大屠杀”。二、艺术是感染人而不是教育人。就是教育，连对小学生都在推行愉快式教育，更何况成人。我很欣赏王朔的一句话“成人是不可教育的”。多少年来我们的艺术家习惯板着面孔教育人，这样的艺术家连当教育家都不合适，最好从政当政治家。第三、连环画不是历史教科书，不是要灌输知识，它的功效是娱乐。看故事是娱乐，欣赏画面是娱乐，搞收藏也是娱乐。
“文章信口雌黄易，思想锥心坦白难”。我“竟”又以不严谨、不负责的态度胡说八道了这么多，亵渎神圣，谬种流传，贻害连藏，罪孽深重。
文：冯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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