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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人民连环画”
这本叫做《PEOPLE'SCOMICBOOK》(人民连环画)的书是我在圣何塞大学的图书馆里偶然发现的。书的封面是嫩绿的，小十六开大小，素面朝天的硬面装帧，以很学术的长相安静地歇在图书馆的尘封一隅。该书将《红色娘子军》、《李双双》、《跟踪追击》等七部连环画编成合集。意大利人
NEIBIOLO在序言中如此描述他和连环画的初次邂逅：“那是从杭州到上海的夜行列车上，乘务员给每人倒了滚烫的开水，另外还给每人发了一本连环画。乘客们很有技巧地把茶杯停放在膝盖上，然后便如饥似渴地投入到连环画的世界里。小册子是小小的长方形，封面花花绿绿的，内里黑白两色印刷，一页一幅画，下面印着文字。我手上那本讲的是一位战士的英雄事迹，战士被炮火炸坏了一只眼和一条手臂，但他一出院便立刻要求重新入伍。大家每看完一本便约定俗成地交换，我因此又得以读到一本描述黄巢这个唐末起义英雄的画册……”
我遥想当时情形：以四十公里时速缓速推进的列车，窗外是披着苍茫夜色的江南水乡，窗内是穿着昏沉夜容的仆仆旅客，他们一律以极其勤奋的态度阅读着一本本形似儿童读物的小画册，但其内容却往往描述着波澜壮阔荡气回肠的战斗图景，明明是作为睡前消遣催人入眠的读物却让大家进入了某种废寝忘食的兴奋状态。列车上的乘客交换了一本又一本连环画，可他们之间并不说话，像烟客之间只要发一圈香烟这个动作即可，全无罗嗦的必要。可能正是这种有点超现实的对比，引发了意大利人对这个中国独有的波普艺术形式的强烈兴趣。
这本外文《人民连环画》也把我勾上了倒行向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的列车。当时最爱看的连环画还是烽火连天的战争类，挺入敌人内部的小尖刀和混入革命队伍的大叛徒都是看点，比如《林海雪原》中的杨子荣和匪人一起喝烈酒百鸡宴骂粗口，比如《红岩》里的甫志高金丝边呢大衣小分头。电影连环画高级一点(的确也贵不少)，如同现在热卖的电影做成DVD,那个时候咱就做成连环画。《早春二月》这些黑白老片以我当时的心相，看电影想必是看不下去的，而电影连环画便犹如提供了快进键，略去诸多与情节发展无碍的拖泥带水，一幅画面一个定格一个交代。头颈上围个白毛巾敞开大胸襟的工人题材一概跳过，不过后来画里的工人都穿得正常了，小青工题材的连环画终于有趣起来，聊比作现在的《六人行》吧；看电影连环画《瞧这一家子》里的刘晓庆笑得花枝乱颤的，和现在的孩子提起来，那好歹也是当年咱们国产的萨曼莎(美剧《欲望城市》里的放浪女角)。
后来，顾炳鑫、贺友直、华三川、陈光镒诸人便不知不觉“嘶嘶”蒸发了，手冢治虫、藤本弘、柴文门、宫崎骏诸人便不知不觉“哗哗”奔来了。人们开始看四个巴掌大的画书，它不再是一画一世界，它一页里满满腾腾地刷满了图画；它再也没有两三行文字工整地盘踞在图画下，取而代之的是画中人嘴里喷出的一个个气球里的对话，或者平地惊雷般地冒出一个个金星里的画外音；画师开始用描摹大叔大婶补丁上针脚那样的工笔来勾勒少男少女瞳仁里的一颗颗亮星星。就这样，一个将读图作为工具的时代悄然结束，另一个将读图作为玩具的年代轰然登场了。再见，“人民连环画”！
文：□晓玮（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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